2024年12月28日 星期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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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鹅的故乡

发布时间:2024-05-20 15:43:10 来源:中国艺术报 分享到

朋友说到巴音布鲁克时,特别强调,这片草原之上,有一个美丽的天鹅湖,五六月间,会有上百只天鹅在此栖息、孵化,度过整个夏季。当一个地方和天鹅共生共息的时候,一种高洁和浪漫的情愫,就会雾一般缭绕心胸了。它让一些臆想生出了天鹅的翅膀,带着美好飞越山岗。所以,巴音布鲁克,当轻轻说出这个名字,便拥有了视觉和听觉的双重灵动,内心的向往,也慢慢弥散开来。

专门选择在六月,从伊犁的那拉提翻越察汗努尔达坂,前往巴音布鲁克。

山路崎岖,路面狭窄,不时遇到迁徙的畜群。车子行驶缓慢,有了尽情观察风景的时间。在海拔两千多米的崇山峻岭间,有大片没来得及融化的冰雪,而一米开外,却开满了金灿灿的金莲花和紫色的柳兰,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一种对峙。严冬和阳春,冰冷和温暖,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,在天山腹地和谐并存,深情凝望。野蔷薇和紫苏不顾山势的陡峭,一路奔袭下来,一簇簇、一丛丛拥挤到路边,似乎想招手搭个便车,看看山外的光景。那些悠然闲适的牛羊,站在半坡,用一生不变的姿态,保持着对大山的依恋。而穿入云天的雪岭云杉,仿佛一柄柄利剑,直刺苍穹。生活久了,天山上的林木便有了山的品质,和山花、牛羊以及牧民一起,成为了大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成为了天山山系的一部分。

车子停在山梁的敖包处,拴系在敖包树干上的各色哈达和小旗帜,在风的吹动下迎风招展,在满目苍翠的背景下,这一片五彩缤纷特别醒目。敖包右侧一块硕大的赭石,蒙汉两种文字刻着“察汗努尔达坂敖包”,背面文字表明此处海拔高度3680米。我们已经从西天山的东部翻越了山脊,进入南部,到了土尔扈特东归的蒙古族后裔生活的和静县地域。

一路缓慢地下坡,山势也变得越来越开阔了。天山似乎很人性,前半程,创作了嶙峋险峻的文章,让我们的意识保持高度紧张。后半程,则悠然舒展,铺开一幅牧场的水墨,让我们精神松弛,内心恬静。

这是巴音布鲁克的节奏,山的起伏宛如长调,舒缓而绵延,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都成了山的道具,它们静默地站在山的背后,像两位随从。越往下走,山越谦恭,不断后退、后退,腾出了更多的空间留给河流和牛羊。一直退成天边的两道城墙,拱卫着这片辽阔和苍茫。

终于到了落脚的草原宾馆,稍事休息后,便去看天鹅湖。和静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肖刚递给我一本画册说,如果天气好,落日时,可以看见九个太阳。画册封面就是九曲十八弯的落日图,在折回的河面上,每一个弯道都落有一个太阳,一线排开正好九个。霞光映照整个天空,余晖将水湾刷得绯红,河流拖着橘色丝带,在草原上环绕吟唱,慢慢荡向远方。

怀揣画册,也揣着九颗太阳,朝着天鹅湖的方向进发。

道路两边挤满了草,没有山的约束,草像脱缰的野马,一路狂奔,恣意纵横。无论坡地还是河谷,无论是近前还是天边,一株挨一株,一丛挤一丛,草把海洋的气势移植到了大地上。盯着草原看久了,草就成了波涛,而我们乘坐的大巴,简直就是在碧波中航行了。当几只斑头雁或者黄鸭忽然腾起,飞翔的翅膀和高亢的鸣叫,具有了海燕的品质,把远远的地平线,飞成了海平面,一切惊叹都被草的水波湮灭了。

草原用辽阔打开了心胸,让郁积多年的浊气烟消云散,豁然觉得这个世界,没有多大的东西是草原装不下的,也没有多大的东西,是内心装不下的。草原既是老师又是课堂,它把辽阔延展成了一种气度,一种境界,一种与世无争而又赢得世界的磅礴和沉静。它同时兼有了父亲的博大和母亲的柔美,托护着万籁的生灵,滋养着不竭的眷恋。

车子停在木栈道旁边,不远处有一湾小湖,被绿草环绕的湖面上,倒映着皑皑雪山。以为天鹅湖到了,有些兴奋,因为看到了几只游弋的天鹅。肖刚说这里只是动物疗养院。一些受伤或者有病的天鹅、水鸟,会送到这里,被工作人员悉心照料,养好伤病,再送归栖息地。

顺着木栈道靠近木亭,亭边湖面浮着四只天鹅,并不惧人,即使大吼几声,也无动于衷。天鹅们慵懒淡定,甚至旁若无人地折回长颈,在身上挠痒,抑或扑腾几下翅膀,激起一串水珠。天鹅的沉稳倒一下反衬出了人的急躁。这群悠闲的精灵,惹得游客不停地尖叫、吹口哨、投石子,想惊飞起来用于拍照,却不能得逞。这几只城府很深的天鹅,早已洞穿了人们的伎俩,心无旁骛,只在浅水区,或卧或立,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和孤傲。

谁想,游客们的欢叫,却惊慌了一峰骆驼,它原本在离岸不远的草坡上午餐,高高低低的声调显然让沙漠之舟的情绪出现了波动,它小心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形势,附近游客越来越多,不安全的隐患也越来越强,骆驼放弃了眼前的美食,转身朝着远离人群的西岸走去,行进中还不时回过头来,似乎有不少的愤懑。

车子向天鹅湖心靠近,心情也愈加澄明,忽然有了唱歌的念头。我径直走到车前部,抓起车载麦克风,唱一曲《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》。没有人提议,没有人报幕,也没有人觉得唐突。所有的目光都在眺望远方,歌声就像从心里淌出的河。先是独唱,慢慢变成了合唱。在苍茫的原野大地上,人类总是显得卑微和虚弱,所以,我们要用纵情的歌唱来拓展形体的渺小和生命的张力,用高亢的存在感,对冲辽阔带来的俯瞰。

巴音布鲁克,蒙古语意为“富饶之泉”。面积近两万平方公里,是我国第二大草原。这里海拔近三千米,属高山湿地湖泊,四周连绵着雪岭、冰峰。溪流和雪水汇入湖中,水草丰美,饲料富足,气候凉爽而湿润,非常适宜水鸟尤其是天鹅的繁衍生息。每年四月,大天鹅、小天鹅、疣鼻天鹅、雁鸥等珍禽陆续从南方飞到这里。阳光下,天鹅、湖水、山峰、云影、鲜花争奇斗艳,数万头牛、羊、马、骆驼和谐共生,场面蔚为壮观。

到了地方才知道,天鹅湖不是一个完整的湖泊,而是开都河在草原上弯曲回折所形成的一湾湾水域和广阔的湿地,它们一片片串联在一起,成为了天鹅和水禽的理想家园。

终于站在坡顶的观景台上,面对传说中的天鹅湖,九曲十八弯的开都河从巴音布鲁克山缓缓流淌下来,纤细成了一条丝带,似被大山的手挥动着,在翡翠的草原上轻歌曼舞。我们的视野正对着河流的中央,刚好能看到每一道回折的全景。遗憾的是,夕阳正被乌云包裹,只有几缕阳光,从云层稀薄处投射下来。虽然没有九颗太阳映照水面的辉煌,但依次排开的九道霞光,却也将曲折的河流填充得金碧辉煌。大自然的神奇造化,总能胜出人类的想象。

肖刚递给我一只望远镜,指着远处稍大的湖面兴奋地说,快看!有几十只天鹅在戏水呢!镜头里果然聚集了一群天鹅,由于太远,只能看到它们游弋的轮廓。忽然有一只张开翅膀,拍打着水面,旁边的两只也效仿着,扇动起来。天鹅是水的灵魂,更是纯洁的象征。肖刚说,以前可以靠得更近一些观赏的,自从被评为国家5 A级景区后,为了保护动物们安静栖居,就只能在这观景台上观看了。还没看够,望远镜就被同行的文友抢走了。极目远眺,泛着白光的开都河,蜿蜒徘徊像一根曲折的绳索,将巴音布鲁克草原牢牢地绑定在这片大地上。

夕阳落下之后,云层渐渐散开。西天一派湛蓝,刚才还彩霞飞溅的天鹅湖,此时平静得像蓝色玻璃,没有一丝波澜,也没有五光十色,似乎任何喧哗都会惊扰了这份宁静。河流与草原相依相偎,在平坦宽阔的胸怀里,河流温润得像一只乖巧的小猫,迈着柔软的猫步,画着S的曲线。草原放纵着河的任性,也享受着河的妩媚。除了天鹅,还能看见几只鸥鹭在滑翔,轻轻划入水中,并不溅起波澜,一切都是悠然而祥和的,我甚至都怕自己过度专注的目光,会打扰了这片静谧。

在天鹅湖待了两个小时,对于巴音布鲁克的造访,也只有短短的一天。用这么短的时间,来认识这片草原,显然是蜻蜓点水和词不达意的,但它的博大和秀美对内心的冲击和教化,可以瞬间抵达心灵。

我们常常怀想一个地方,因为魂魄丢在了那里,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。记忆会顺着一些细节去寻找魂魄,结果也深陷花丛中了。

巴音布鲁克是一个可以迷失自己,也值得迷失的地方。那里有一个美丽的天鹅湖和一群天鹅,而天鹅,总与爱情有关。

巴音布鲁克,守着一湖寂寞,也守着一湖传说。(熊红久)